古希腊德尔菲神庙前有块碑子,碑文只有一句“人啊,认识你自己。”看到这句话,人人都会问:“我是谁?”开始了认识自己的第一步。
人最陌生的朋友是自己。人究竟如何认识自己呢? 哲人支招说:把“我”劈开,一半是“我从哪里来”,另一半是“我到哪里去”。人一生走不出的是自己的故乡,难回去的是自己的童年。能够回到故乡,回到童年,那就是生命的大圆满,大满贯。圆满满贯,就是认识了自己。也可以告慰德尔菲神庙:“我就是回到故乡,回到原点的动物。认识到这一点,我就没有辜负你的嘱托。”
“东海西海,道术未裂;南学北学,心理攸同。”不仅古希腊哲人这么认为,周文王也如此如此实践着。文王当年回西岐,生命圆满满贯。他若不回西岐,哪来忠臣和孝子?汉高祖后来要回沛县,他若不回沛县,何处飘来大风歌?生命圆满满贯。我们敬爱的毛主席也是这个思想,1976年的那个9月,毛主席给中央最后的要求是:“送我回韶山 ! ”可惜啊,毛主席他老人家,与故乡擦肩而过。 例子还没举完,我的心就已经早早地回到我的故乡:宝鸡的岐山,陕西的岐山,中国的岐山,世界的岐山。
岐山是块神奇的土地。鸟语花香都是故事。 岐山人把讲故事叫“说口谱”(方言读koupo)。我的童年是在口谱声中度过的。说口谱的人是我婆、我娘(方言读nia),村子的女人男人,只要上了年纪,人人都会说几句口谱。 那时,没有电灯。天黑后,一灯如豆。全家人围着,一边“嘣儿”“嘣儿”捉虱子,一边“唔哩啦隆”说口谱。在我家,说口谱的主角是我婆。她看不见了,做不成针线,就说口谱。我娘则在一边纺线。她一生好像有纺不完的线。我爹如果劳动不乏,也爱凑个热闹,说说“文王回西岐”“文王请太公”“太公战三魈”“西游记”“白蛇传”“金沙滩”“牛郎织女”“薛仁贵征东”等“重大历史题材”的口谱。 我婆是当仁不让的口谱主角。她始终爱说的就是“刘捣鬼”“懒婆娘”“柳树精”“野狐精”“遭年馑”“跑土匪”妖魔鬼怪与回忆往事的口谱。现在回想,母子俩只有一个共同主题“因果报应”“孽由自造”。
口谱说着说着,我就梦见周公了,什么时候结束,我从来不知道。有几次,我半夜梦中惊醒,哭的不行。在哭声中,我明明白白听见大人说:“中邪了”“掐人中”“快叫魂”“烧纸燎,送嘎子”。还听见我婆骂她死去十几年的老伴儿,说是“老东西回来把孙子问给哈。”听得见别人说话,我却恁是出不了声,张不开嘴。就是一个劲儿地哭泣,而且抽搐。折腾够了,又睡着了。天亮后,我知道,是口谱情节把我“魇”住了。我的心,我的魂,叫口谱绑架了。特别是“狐狸精骗人”“柳树精害人”“年馑人吃人”以及“金沙滩大战”“薛仁贵征东”的情节,至今想起来,我还后怕呢。小小的生命,恁是承受了过多的“之重”。 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后来、现在、将来,我连谁的火都不怯。我婆我我爹娘给我用口谱染的生命底色,满是与妖魔鬼怪,奸臣强盗颁手腕,怕你个甚? 还有几次,听毕口谱,半夜起床小便后,不回炕上,去坐到案上哭,跑到院子喊。当时我们院子30-40口人呢,除了我们本家3户,还有两家是土改中分来的贫下中农。我一哭,惊得家家都不安然,纷纷起来指摘我婆我爹,你娘母俩叫娃娃口谱听的太多了。可是,他们家不也一样的说着口谱嘛。只是他们的娃娃懵懂不灵醒,不能被感动而已。村子里谁家不是说着口谱,昬着娃娃慢慢入睡呢。
我后来教了书,以讲故事而赢人。恐怕就是听口谱的落头。但是,岐山教师,那个不会讲故事呢。 岐山是块神异的土地。风吹草动都是诗歌。 1978年我上了凤翔师范。凤县来的同学陈凤友几次说:“你说话,咋么像唱秦腔?”他姑妄言之,我姑妄听之,当时没有太在意。1985年我上大学,安康同学丁斌又这么说,新疆回来的同学陈晓林也这么说。这才引起我的思考。我把自己说话的语速语调,对照着秦腔句词,啊~呀~呀~呀,合辙合拍,合律合韵。我再读《诗经》,我的妈呀,呀~呀~呀 ! 秦腔的唱词道白,原来都在《诗经》中。《诗经》是秦腔之祖,是中国所有戏曲之祖。我这一口标准的岐山地方话,与诗经一以贯之,都是诗经的韵律。 岐山上空,飘荡着一朵永不消散的诗经云,诗经韵。如果周秦文化是中国文化之根的话,岐山话就应该是标准的国语。我打死都不说没底没面、没根没源的所谓“普通话”了。普通话,那是普通人说的话,诗经儿女坚决不说。秦腔是从诗经一路走来的,我的岐山话,就是诗经话,难怪别人听着是唱秦腔。 前几年在电台做节目讲诗经。有听众留言批评,说我不会说“普通话”。我用一句对联把他怼了回去:
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,先生拼命捍卫岐山言. 几千年前的国语、诗经语,中国语言“活化石”,我都能说的十分精彩,你那近几百年才产生的满族化的京片子,简直太小儿科了。
诗经中的《雅》《颂》基本是是在周原地区写成的。周原分广义与狭义两部分。广义周原就是先周方国的土地,大致就是今天的宝鸡市。狭义的周原是广义周原的核心,就是岐山县。狭义周原也有祂的核心,那就是诗经中说的“有卷者阿”,就是自周叫到现在的“京当”。我就是京当人。岐山人、京当人,说话没有《诗经》味、没有秦腔味,那才怪呢。 回过头说当年。那时候,农民除了看新戏和电影,也没有过多的官办娱乐活动。可是,切莫以为我们岐山的父老乡亲,地地道道的标准农民,他们的精神生活就这么单调。不是的,绝对不是的。《诗经》子孙,《周易》儿女,乐子多着呢。岐山人,天生就是艺术家,都会唱戏。
我堂伯父杨锦堂是个文盲,却是个戏篓子。他一边吆着牛耕地,一边唱小生;一边赶碌碡碾场,一边唱大净。他最爱唱《文王回西岐》《十二寡妇征西》:“功与过理应清是水,是臣子为国效气力。今才知昏君无道,。。。”“我杨家投宋来不要人保,白龙马梨花枪苦争功劳,。。。”“夺得江山赵家坐,阵阵舍的是我杨家将。。。”全村人都受到“高台劝话”的熏染。 我家是大地主。父亲杨涛,是旧中国最后的私塾生,是新中国最初的大学生。旧学根底十分深厚。可是,他由于身份特殊而不敢公开唱戏。可是,他能一本又一本地背诵戏本。碰到天上扯淋雨,下不了地的时候。他就在家用自制布笔,在锤拍石上蘸白土泥浆刷大字。他不临帖,一边背剧本,一边刷土字。写最多的是《金沙滩》和《周仁回府》:“自古以来,只有争夺的江山,哪有让位的社稷。。。”“眼睁睁。。。闷悠悠。。。气昂昂。。。急忙忙。。。哗啦啦,。。。”他就这样自娱自乐着。我娘的纺车吱咛咛,,,吱咛咛,,,地响着;房檐水,滴答滴答地和着,滴水声和纺车声,一起给老爹默颂戏本伴奏。
我就这样长大了。我说话没有秦腔的味道,那才怪呢。我是从《诗经》《周易》走入秦腔,又走向生活的。说话有诗经味儿,有秦腔韵致,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。我们岐山,人人都是艺术家。除了岐山和受岐山影响的兄弟县,哪儿还有? 岐山是块神异的土地。草木虫鱼都有灵性。 岐山人有爱心。爱屋及乌,民胞物与。平时吃饭,想着给狗留一口,给猪留一口。卸柿子,割麦子,想着给老鸹留一口,给老鼠留一口。腊八饭,给鸡儿,给雀儿都留一口。投桃报李。岐山的生灵也通人性。1928年宁夏海源大地震是下午时分,我家大狗挣断绳子,跑进这家汪汪,跑到那家汪汪,然后站在场上声嘶力竭怪汪汪。全村人都觉得怪异,跑出来看究竟。结果地震发生。人都得救了。1960年是三年困难最严重的时候,好多家的狗都自动绝食,以自杀的方式“饿”死在各自的祖坟头上,好叫人收尸,还能叫人疗饥。 狗怎么知道主人祖坟的,几十年了,我也不得其解。
岐山,是块神奇、神圣、神异的土地。从岐山到西山之间的土地,是中华文明的摇篮。岐山、西山好比孪生兄弟,东西对峙。周文秦武,在这热啦啦的土地上,培育了炎黄子孙,周秦儿女。
“人啊,认识你自己。”我到底是谁?你就是你的回忆。回忆是灯塔,回忆是路标,回忆引导着你的“回故乡之路”,实现生命大圆满,走向生命大满贯。 我老了,马上退休。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,也该歇歇啦。正如50年前长思未来一样,现在,我长思既往。从岐山来,要回岐山去。回到口谱之中,回到秦腔之中,回到无疆大爱之中。
出发之前,调寄古风,聊慰相思。
命如纸鸢飘天涯, 翻山越岭人老啦。 东西南北何处去? 岐山根脚是我家 杨权良201907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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